案头铺展的《云锦诗帖》长卷,总让人想起元人笔记里记载的一幕:杭州隐士俞和临窗研墨,青灯映着他摹写赵孟頫法帖的侧影。这位被时人称为“紫芝生”的书家,将赵体的流美与自家的清逸揉进纸绢,让六百年后的我们仍能透过墨痕,触摸到元代文人在笔墨间织就的云霞。
一、笔底云烟:被时光误读的“仿赵”妙手
俞和的名字总与赵孟頫绑定,世人多道他是“临赵最似”,却少有人细品其笔墨里的独运匠心。《云锦诗帖》开篇“云锦天机织素丝”七字,笔锋起落间既有子昂的圆转遒劲,又暗藏几分山涧清泉的冷冽。看那“云”字长撇如孤鸿掠空,收笔处微露锋芒,不像赵体全然含蓄;“锦”字绞丝旁的牵丝映带,似断还连,倒像是把江南雨丝捻进了笔端。
这种“似而不同”的妙处,藏在字字珠玑的细节里。帖中“诗”字的竖钩如银钩铁画,却在出钩时略作顿挫,多了几分北碑的硬朗;“帖”字右部的转折处,墨色由浓渐淡,仿佛云絮被风拂过的层次。难怪明代鉴赏家李日华在题跋里说:“紫芝之书,赵貌俞魂,如冰壶映月,骨韵自清。”他并非简单模仿,而是将赵体的流丽化为自家风骨,在规矩中生出自由的意趣。
二、纸上锦纹:诗文与书法的双重织梦
《云锦诗帖》妙在诗与书的浑然天成。这卷本是俞和录自作诗数首,内容多写江南风物,字里行间便也染上了水光山色。写“湖面风来荷气清”时,“风”字的撇捺如荷叶翻卷,“清”字的三点水似涟漪荡漾,笔墨随诗意流转,竟让人隔着纸闻到了莲香。
更妙的是章法布局。整卷纵有行而横无列,字与字大小错落,如云锦中的缠枝花纹,看似随意却暗含韵律。某行“月落乌啼霜满天”七字,“月”字小如寒星,“落”字突然放大如秋叶坠落,“啼”字笔画连绵似鸦鸣婉转,待到“霜”字又以枯笔写就,恰似秋霜覆纸。这种虚实相生的节奏,让静态的字迹有了音乐般的起伏,难怪后人说俞和“以书为诗,以诗为画”。
三、紫芝遗韵:被历史尘封的文人底色
俞和一生不仕,隐居西湖边以笔墨自娱,这种心境也渗进了《云锦诗帖》。比起赵孟頫作为仕宦文人的端庄,他的字里多了几分隐士的疏朗。帖中“孤云野鹤”四字,用笔简淡如空谷足音,“孤”字的竖画一竖到底,仿佛不肯与世俗缠绕;“鹤”字的末笔拖出长长飞白,似仙鹤振翅而去,满纸都是超脱尘嚣的意味。
这种气质,或许与他收藏的古帖有关。据载俞和曾得米芾《蜀素帖》真迹,朝夕临摹,故而《云锦诗帖》里偶有米字的欹侧跌宕。比如“天”字的横画左低右高,似米芾“八面出锋”的笔法,却又因融入了赵体的平和,少了几分凌厉,多了几分温润。这种融合南北、兼收诸家的气度,正是元代文人书法的精神内核。
如今再看《云锦诗帖》,绢本上的墨色已泛出古旧的金黄,却仍能看见俞和运笔时的呼吸。那些被时光磨圆的笔触里,藏着一个隐士对风雅的坚守,也藏着元代书法在“复古”旗帜下开出的新花。当我们指尖划过高清复刻本的纹路,仿佛还能听见六百年前西湖边的风声,与笔尖擦过绢素的沙沙声响——这或许就是书法最动人的地方,让古人的笔墨,在今人的目光里重获新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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